徐冰:很多藝術家處於自以為是的幻覺中

分類:教育




中華藝術網 日期:2013/02/08   編輯部 報導

應南都藝術沙龍的邀請,藝術家、中央美術學院副院長徐冰成為該沙龍創立後的第一位講者。10月31日晚上,徐冰為沙龍聽眾作了主題為“徐冰:我的藝術方法”的演講,作為享譽海內外的當代藝術家,徐冰介紹他的《天書》、《地書》、《鳳凰》以及目前正在深圳何香凝美術館展出的“《木、林、森》計畫”等作品。當晚的講座之後,徐冰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。

 

談藝術批評

 

很少有批評家能讀藝術家的作品

 

南方都市報:你最近演講的主題大多圍繞“藝術方法”展開,如此強調“方法”,是不是有一定的針對性?

 

徐冰:對我來說,一個好的藝術家一定是思維能力很強的人,他必須具備一種能力,就是把自己的思維轉換成藝術的語彙。有再好的觀念和思想,如果沒有本事用藝術的語彙傳達,你就不能成為一個好的藝術家。藝術落實到最終,實際上就是把你做的藝術和你生活的這個時代之間的關係弄合適,這就涉及到藝術方法。再說,你和學生、藝術界交流,你談什麼呢?光談觀念、談你的藝術風格,都是沒有用的,你的藝術、你的工作和思想之間的轉換關係,才是一個藝術家比較核心的部分。

 

南方都市報:現在的很多藝術家和批評家,實際上對方法並不是太注重,作品的觀念是什麼,策展人怎樣闡釋,反而成為重點,對此你怎麼看? 

 

徐冰:很多人強調觀念和觀念藝術,但觀念藝術到底是什麼,我搞不懂。我覺得中國的藝術批評不理想,這麼多年來,你看看一些批評家們所寫的文章和談論的東西,你無從知道他們真正的態度和批評的方法在哪裡,你不知道他真正要說什麼。中國當代藝術基本上沒有什麼批評可言。還有,一些中國批評家還有一個大問題,就是不會讀畫,很少有批評家能真正能讀作品,不懂得分析作品到底是什麼回事,畫面為什麼會這樣,這塊顏色是什麼回事,那塊顏色又為什麼是那樣,他們對藝術語彙的分析和對藝術語彙的批評能力太弱。正是因為大部分批評家不會讀作品,最後就只能談觀念,談一些理論,談一些與作品本身沒關係的事情,或者借這個展覽或作品為由頭,談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,這種情況目前還是比較多。

 

南方都市報:現在甚至可以碰到一些主題先行的展覽,策展人的觀念植入展覽。

 

徐冰:他們不能深入到藝術語言本身,或者到底藝術語言在起什麼作用。這是就是剛才所說的問題。

 

南方都市報: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?目前看來,策展人與批評家似乎無法和藝術家正常地進行實質性對話?

 

徐冰:這是由各種原因造成的。大的環境是浮躁的,更為深層次的原因是我們的藝術批評沒有建立自己的體系,整個藝評的方式與框架都是西方的,是西方的粗略的、概念的照搬,我們還沒有真正地建立適合討論中國的藝術、文化和現狀的一種話語方式。

 

2

 

談當代藝術家

 

真正具有創造力的藝術家太少了

 

南方都市報:上周,黃專在深圳的一個展覽上就提到,資金市場與西方的眼光,是壓在中國當代藝術頭上的兩座大山。這兩座大山,會不會也是影響到了中國當代藝術的生態,包括藝術家和批評家的關係?

 

徐冰:黃專的這種說法挺好,中國當代藝術也確實有這種情況。當代藝術的問題很多,具體來說,中國藝術家缺少創造力,藝術家都覺得自己了不起,特別自以為是,他們在中國是一個很方便的群體,容易成功,容易被國際關注,而且很容易獲得巨大的經濟利益。但是,真正具有創造力的藝術家太少了,真正在藝術語彙上有所貢獻和建樹的人太少,都擠在市場、江湖和藝術系統本身,搞來搞去,形成了表面的繁榮。

 

南方都市報:在南都藝術沙龍的講演中,你也提出的兩個概念,應該可以看清現在的很多展覽。一個是“標準性”的當代藝術,一個是“去政治化化的政治”,這兩個關鍵字很準確地概括很多當代藝術的問題。 

 

徐冰:“去政治化”是汪暉提到的,是他的理論,對藝術的分析是很適用的。我認為中國很多藝術家處於一種幻覺中,覺得自己是很重要的藝術家,因為他們在國際上受到非常多的關注。但是,事實是什麼呢,我們應該清楚中國當代藝術被關注,並不是由於作品本身如何具有價值,而是西方人通過一些表現中國的社會景觀、視覺景觀、符號景觀和資訊景觀的當代藝術,來滿足西方人的習慣了的優越感和想像。用他們的方法來談我們這個地區的當代藝術和問題,他們一定是關注適合西方人的想像,和他們需求吻合,他們看著很舒服的作品,這樣的需求讓中國藝術家誤以為自己的作品很棒。

 

南方都市報:實際上中國當代藝術對前景充滿了樂觀,甚至有一種說法,說西方的當代藝術都不行了,要看中國。你如何看這種看似極度樂觀的情緒?

 

徐冰:總的來說,甭管西方,還是中國,整個當代藝術都是有問題的,這個領域本身已經變成了一個非常奇怪和有毛病的領域。為什麼會這樣?我很反感所謂好的和標準的現代藝術,在西方,培養大量的藝術學生都會做這類藝術,他們都是按照西方藝術史寫作的脈絡來培養學生的,所以大量的藝術家都會做這套程式化的工作,其實他們都擠在這樣一條窄路上,作品都是千奇百怪,但創作的線索與思維都是一樣的,沒有什麼根本的、核心的創造力。

 

中國當代藝術也是這樣的問題,但我們仍然可以看到中國當代藝術未來的可能性。因為中國社會具有潛力,中國當代藝術也就是有潛力的。對當代藝術的判斷,真正要看這個國家的當代藝術,到底提供什麼新的思想方法,對整個藝術進展有什麼新啟示、新作用。現在,中國藝術家離這一步還遠。

 

3

 

談學院體制

 

商業體制比學院體制更殘酷和更窄小

 

南方都市報:中國當代藝術和體制一直有著微妙的關係,你在去年由一名自由藝術家,轉身進入學院,很多人將其視之為徐冰進入體制的信號,你是怎樣思考中國當代藝術和體制的關係?

 

徐冰:在今天這個時代,至少在中國,當代藝術的不同力量、不同部分和過去的概念不一樣,比如冷戰時期,前衛藝術代表的是一種先進思想,在野的藝術帶有挑戰性、突破性和反體制的特點。但是,現在很難說哪一部分更具有未來性、先進性、對這個社會的影響更深刻。我的體會是中國很多的文化人對中國社會的認識,遠不如那些企業家,他們才是中國社會進程的真正操作者。在一次研討會上,我們請了一些藝術界之外的人、理論圈外的人,他們的發言卻是最有價值。如果說學院是系統內的,是有一定局限性,那麼,在野的藝術家大規模地進入商業體制,這個商業體制比學院體制更殘酷和更窄小,藝術的空間更小。我們已經很難用過去的思路來解釋當代藝術和社會的關係。我不認為最具有先進思維能力的一撥人在現代藝術領域,至少在今天是這樣。

 

將來人看今天這個時代,才不看什麼是現代藝術,什麼是實用藝術,什麼不是藝術,他們只看什麼東西最能夠代表這個時代的文化、文明的最高水準。什麼東西能夠代表我們這個時代?我想肯定不是當代藝術。這個社會走得太快了,只有和社會、新科技發生更直接關係的一些領域,才能走得更好。

 

南方都市報:最近你在何香凝美術館展出“木林森”的計畫,實際上和你剛才的說法是一致的,從“木林森計畫”中,可以看出一名藝術家對社會的責任,這裡面應該是有你對當代藝術的看法。是這樣嗎?

 

徐冰:當然有關係,簡單地說,即使你搞不懂各種各樣的先進的當代藝術的概念,但是,對環保、對人類生存環境有所幫助的工作和行為,到什麼時候都不會有問題,再先進的理念,都要讓它三分。由於這些藝術之外的領域,都是人類比較要命的領域,由於這種要命性、問題尖銳性和前所未有性,藝術的參與有可能為藝術帶出一種過去沒有的語言來說這個事情,這就是新的藝術語言產生的原因和理由。

 

南方都市報:我本來準備一個問題,也還是問下:當代藝術很多的作品,被很多評論家闡釋得讓大家看不懂,他們實際和大眾有很比較大的距離。您認為這是觀眾的問題,還是當代藝術本身的問題?

 

徐冰:有幾方面的問題。現代藝術由於西方藝術史寫作脈絡的發展,記錄的都是可被闡釋性的作品。藝術學院培養學生,也是訓練學生闡釋自己的作品,結果導致學生對自己作品不負責任,只對自己的闡釋負責。這就是為什麼藝術作品本身被別人看不懂的原因。由於這個狀況,也培養了一撥看“看不懂藝術”的人,他們去看這類藝術成為一種興趣,比如很多人隔一段時間就會去紐約MOMA看一些自己都看不懂的藝術,他們培養出了一種癮,隔一段時間就要去看一些看不懂的東西,這等於是培養出了“受戲弄”的興趣,是視覺上的自虐。看這種不懂的、雲裡霧裡的東西,他們會有一種自我認定感,認為欣賞這種看不懂的東西是品位的體現。

 

南方都市報:國內風行的雙年展、三年展,應該就是建立在這種被戲弄的感覺之上的。

 

徐冰:他們也許感覺這個展覽的檔次比較高,實際上是提供很多奇奇怪怪的藝術,反正我是很少在裡面看到有意思的東西。

 

南方都市報:在這樣的環境下,作為一位學院的老師,你認為你自己可以做些什麼?

 

徐冰:多為學生做些事情。很多人都問我,回學院是不是能給學院帶來一些當代或者現代的東西,我說這個現代與當代的東西,不是誰帶來的。前段時間,央美做了一個展覽“碰撞”,裡面有很多帶有標籤性質的藝術家,甚至一提當代藝術,就會是這些人,這些已經成為當代藝術的符號。但我思考的是:這些藝術家現在是否能代表中國當代最有創造力的一部分,我看未必。但前段時間也有另外一個展覽,叫“千里之行”,是美術學院畢業生最優秀的作品,裡面真的具有一些當代性和當代因素,但這些藝術家是沒有名,也不被認為是具有當代藝術符號性的。客觀地從這兩個展覽看,不成熟的學生更具有當代因素,另一個展覽更具有當代符號。(採訪定稿經徐冰最後審核)

主辦單位:南都藝術沙龍
主持人:徐冰